走过一道田埂，尽头处就是就是一道小院，两周围着两座房子。
柳学噔噔噔地跑过去，溅起了地上一串小水花。
门口坐着个须发皆白的老媪，木制的拐杖被放在椅子旁，眼睛有些疲累地半睁着，但唇角含笑，看起来很是和蔼可亲。
孟衍走过去，轻轻喊了一声:“姥姥。“
邢瑜一愣，也忙走过去，嘴巴里话头转了一圈，也跟着叫了一声:“姥姥。“
说完他才觉察出不对劲。
称呼老人不是一般都是奶奶么……叫姥姥是个什么理？
老人睁开眼睛，笑眯眯看着他们，看了一会，伸出手拉住孟衍，嘴里说道:“小洁啊，是你吗？“
孟衍脸上的微笑淡了一瞬，但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出来，他弯下腰，凑近了老人，“姥姥，是我，孟衍。“
邢瑜在一边静静地看着。
原来，柳学口中的隔壁奶奶是孟衍的姥姥啊？
那孟衍的妈妈……是谁呢？
隔壁的柳三姑站在院子一边对他们喊道:“饭好了，快来吃吧。“
孟衍应了一声，低下头对老人说道:“姥姥，吃饭了，我扶着您过去。“
往旁边屋子走的时候，孟衍忽然开口:“以前工作忙，很少有时间回来，我想带姥姥去栖城，她不愿意，想专门找人照顾她，她也不愿意，要不是三姑他们帮忙，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。“
邢瑜愣了一下，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和自己说话。
他张了张嘴，好半天发现自己说不出一句话。
平时里自己也挺贫的，到了这个时候，连说句话也要开始瞻前顾后起来。
他怕自己说错了，说的不好。
他虽然好奇，但他并不一定知道孟衍的过去。
总觉得这是一件会让孟衍非常伤心的往事。
然而孟衍似乎也并不是要听到他的回音。
往隔壁走的这二十几步的距离，除了开始孟衍说的这句话后，便只有沉默的足音。
到最后快踏进屋子里的时候，邢瑜听见孟衍忽然叹了口气。
“怎么了？“邢瑜问。
孟衍嘴角依然上扬着，笑容却有些落寞。
“邢瑜，从开始到现在，你一直都没问，谢谢。“
邢瑜还没有说什么，孟衍深深看了他一眼，然后又扫向了雨停后，更加寥廓清明的天空。
“我的亲生母亲，叫柳洁。“
邢瑜在原地眨了眨眼，半天没反应过来。
柳洁这个名字，很普通，也不出名，说出去，几乎没人知道是谁。
但是邢瑜知道。
《寂静之间》电影碟片的封面下方，主演的名字排在第二位的就是柳洁。
就是他当初说的，那个长得像仙女一样但拍了这部电影就杳无音信的女主演。
邢瑜更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
孟衍扶着老人进了门，回过身说:“别愣着了，快进来吧。“
一直到吃饭的时候，邢瑜都还处于回不过神的状态。
他机械地往嘴里刨着饭。
孟衍的妈妈是柳洁，孟衍的爸爸是孟璋，柳洁曾经在孟璋的手下拍过电影且只拍过这一部……
这信息量有点大，邢瑜有些吃不消。
“这是这里特制的烟熏肉，可以尝一尝。“孟衍给他夹了一筷子。
柳三姑的丈夫在外面打工，家里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。
她刚刚才听柳学说，原来捐钱修学校的小伙子和孟衍居然是好朋友。
她笑眯眯地看着两人互动，说道:“你们俩的关系可真好呀。“
邢瑜啊了一声，来不及说话。
柳学在一边帮腔道:“就是啊，妈妈，不仅我之前一直不知道，他们两个居然互相也不知道。“
一旁本来安静吃饭的老人也跟着来了一句:“乖孙，这是你的缘分呀。“
邢瑜:“……“
这话说的，怎么有种奇奇怪怪的感觉。
吃过饭，孟衍帮着柳三姑进去洗澡，邢瑜也要跟着去，被女人推了出来。
邢瑜挠挠头，看见坐在门外檐下的老人，走过去坐在她身边。
老人听到动静，转过头看了他一眼，笑着问道:“你是小衍的朋友吧，小朋友，你叫什么名字啊？“
邢瑜家里老人一辈的亲人都去世的早，这还是他长这么大头一遭感受到老人的关怀，眼睛不免有些红。
亲昵地凑过去回答道:“姥姥，我叫邢瑜，你可以叫我小橘子。“
“哦，橘子啊，橘子好。“老人点头，喃喃说道:“小衍小时候最喜欢吃橘子了。“
邢瑜看着她脸上的笑容，也跟着她笑。
老人拉过他的手，眼里的神色有些暗淡:“小衍他七岁那年，被他母亲送回了孟家。“
邢瑜一惊，但见老人温柔地看着他，便没有出声打断。
尽管知道孟老师过去是一件很不好的事，但是心中又不免有些高兴起来。
像是突然能接触到只属于孟衍不为人知的那一部分，从此孟衍一个人的秘密，变得能与他分担。
“从七岁到十五岁，直到他母亲死了后，他才愿意再回来柳家村。“老人叹了口气，继续说:“我的乖孙，小时候很乖巧，但是也很活泼，顽皮起来的时候，我和小洁都很头疼。“
“可是十年前他回来后，就开始变得越来越沉默。“
就这么短短几句话，邢瑜的脑海中几乎就已经可以勾勒出这么多年，孟衍一个人孤独长大的身影。
难怪孟云舟会说，孟衍长大后都是住在麓山自己的房子里，几乎不曾回家。
难怪孟衍对自己的家庭避而不谈，难怪他在叫方知茹“妈妈“的时候，显得礼貌而疏离。
邢瑜的心里像是被陈年的走了气的酒泡过了一般，咕咕地冒着酸苦的水，渐渐地就蔓延到了眼眶。
邢瑜靠在老人身边，小声说:“姥姥，孟老师特别好，您别担心。“
老人摸了摸他的头，像是小时候呼噜孟衍脑袋一般，“我看的出来，小衍很喜欢你。“
邢瑜笑着说:“姥姥，我也很喜欢孟老师。“
真的，特别特别喜欢。
他在心里悄悄补充。
孟衍抖了抖手上的水，走到门边，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。
空山新雨后，朦朦雾气弥漫，邢瑜亲昵地靠在老人身边，毫无边际地说着些趣事。
老人侧耳认真听着，偶尔垂顿地点点头。
远远看去，像是一幅氤氲了墨色的山水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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