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老先生轻声一叹，入厅命童子奉茶。
他师徒二人久别重逢，一位是前朝重臣，一位是当今皇，自有许多话。伽罗与虞世基陪着站了片刻，便告退出去。
当日暂且歇在此处，杨坚安排明晨启程。
傍晚时候，伽罗同虞世基在后园闲游，碧峰叠日，风轻云淡。
表兄妹二人幼时相处得和睦，虽经数年别离，虞世基依旧十分照顾伽罗。见她在议和途愁闷多日，便寻两匹马骑着，从后园出去，绕道碧云峰下涉水而过，再经一片绿意深浓的桃林回来，酣畅淋漓。
伽罗脸笑意盈盈，甚至起独孤家处境时，也不似从前忧心忡忡。
放马归去，虞世基陪她慢行，“当时我父亲初至京城，是老侯爷帮忙安排，才能站稳脚跟，终至今日地位。如今老侯爷和舅舅生死未卜，伽罗——回京后你如何打算？”
“还没想好。若是回府，难免被拘禁。可这西梁和西胡的事还没查清，父亲下落不明，只能回淮南去，看看外祖母是否知情。只是不知殿下会如何安排。表哥，他曾露过口风么？”
“没。只让我救了你，在这里等他。”
两人沉默走了片刻，郊野间晚风渐凉。
沿河畔而行，水面渐渐狭窄，水流激荡。遇到一处斜坡，河水陡落，遇到河道乱石，水花四溅。
伽罗夏衫单薄，被那水汽罩着，尽力躲开。
虞世基见状微笑，行往靠河一侧，撑起披风隔开水花，道：“殿下初入建章宫，格外忙碌。回京后若能得他允准，我便请半个月休沐，送你回淮南。否则路途遥远，即便华裳能陪伴，我也难放心。”
“这才是我担心的。”伽罗当即道，“当年父亲和惠王的恩怨我虽不知内情，毕竟有过龃龉，更何况父亲帮太皇夺位，太皇哪会不恨？后来淮南那些事，皇和太皇更是恨之入骨。表哥若提出送我回淮南，皇怕会不悦。其实路途虽远，我与华裳改装同行，应该不会太难。”
“这是什么话？高大人与太皇的恩怨，他们自去清算，怎能连累你？皇若为此恨我，也是心胸狭隘、睚眦必报之人，不值得追随，倒不如另寻……”
他话未罢，忽见前面茅屋角拐出个身影，松墨色锦衫随风烈烈，不是杨坚是谁？
夕阳下他疾步行来，拉了斜长的身影。
余辉明亮，照得他面容神情皆清晰分明，粼粼波光映照，愈见其魁伟英姿。兴许是与恩师重逢后甚为喜悦，兴许是西梁退兵后终于卸去重担，他身那股冷硬和缓不少，锦衣玉衫走过来，仿如闲庭信步。
伽罗随虞世基走过去，行礼。
杨坚挥手示意虞世基退下，瞧了伽罗一眼，抬步踏侧旁径。
伽罗不解其意，见他走了两步回身等她，忙跟了去。
径少有人行，两侧茅草过膝。杨坚走得很慢，似在欣赏郊野风光。伽罗不敢催他，只好慢慢跟着，直到他在一处茅亭驻足，才问道：“殿下有吩咐？”
杨坚回身，道：“萧琮那边怎么？”
“他想要我的长命锁。”伽罗自觉的取出长命锁给他看。
杨坚接在掌细看。
那长命锁用金打造，形如绽放的莲花，手艺精湛。只是年头甚远，看其成色，竟似有两三百年之久，应是世代相传之物。与旁的长命锁镂刻福寿之物不同，锁的背面是一只展翅的凤凰，底下八个字，“荷之宠，必得其寿。”
粗粗看去，确实无甚特殊之处。
可普通人家，谁会拿这样老旧的长命锁给孩子？伽罗出自侯府，又以“伽罗”为名，可见独孤善夫妇应笃信佛教。按着常理，她出生时，或是有身份的亲友赠送，或是独孤家给佛寺里香火钱，寄在有道高僧名下，另造长命锁。
拿如此老旧的长命锁给她戴，着实叫人意外。
且看那凤荒模样，与南夏的大为不同，甚至西胡、西梁的凤凰，似也与之不同。
杨坚被困淮南时博览群书，于北域各国的图腾民俗了解颇多，思来想去，也想不出这凤凰是哪国笔法。
他低头看向伽罗，她也面带困惑。
碰他的目光，伽罗立时垂眸颔首。
少女才过了真的豆蔻年华，虽幼时失慈，毕竟养尊处优，被人捧在掌心里长大，没见过什么风浪。这回北路途艰辛，又数度遇险，前路叵测时忧愁忐忑，脸儿竟显消瘦，衬得那双眼睛如琉璃珠子，夕阳下顾盼流波。
杨坚对此是熟悉的，不管哭笑出神，她眸总藏着潋滟波光，然风情。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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