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霸先垂眼，含糊道：“儿子也不知道……”
“别瞒我！”陈宣华神色陡肃，轻拍桌案。
陈霸先忙站起身，瞒不过，只能承认，“是。”
陈宣华脸色陡然难看了许多，“谁许你在建章宫安插眼线！”
“父亲明察，儿子不敢。”陈霸先纵然官高位重，在陈宣华跟前，还是十分恭敬，忙躬身道：“儿子算吃了熊心豹子胆，也不敢做这样的事。当日我因私矿的事去铜石岭，见裴矩独自在山探路，便猜测可能是殿下要去那里登高，才会生出带宣华去那里的念头。”
“果真只是偶遇？”
“千真万确！”
陈宣华松了口气，缓了片刻，道：“皇和贵妃青睐宣华，不止是你，连我都曾意动，盼着宣华能入建章宫，光宗耀祖。但盼望是一回事，却绝不可在这事用心机。殿下当日洞察你那心思，没有点破，是他肯给颜面。往后这种事，绝不能有第二次！”
他声色俱厉，陈霸先到底不甘心，“父亲为了皇费尽心力，皇回来之前，险些为梁睿所害。这半年父亲、我和二弟都是勤勤恳恳，这样的苦劳，为宣华换个前程，有何不可？请父亲细想。”
“当日我迎回皇，固然贪图从龙之功，最要紧的，还是为安定下。若不是他父子回朝，下必然毁在梁睿手里，这是你我为官的责任。”
“父亲教诲，儿子明白。”陈霸先躬身。
“做从龙之臣，最忌讳的是居功自傲。功高震主是大忌，权势过重也是大忌，挟功图报，更是大忌的大忌！”陈宣华盯着儿子，眉间全是担忧，“皇越是器重，越是要谨慎。宣华若能入建章宫，自然皆大欢喜，若不能，咱们不能痴心妄想。”
陈霸先依旧不甘心，“可皇和贵妃的态度明明白白，看重宣华。”
“可娶妻的是殿下，他是储君，未来的子！触怒了他，便是埋下祸根！”陈宣华最怕的是陈霸先此刻的鬼迷心窍，“殿下妃的事，只能静候皇和殿下定夺，旁人不能左右。倘若宣华有福气，那是我姜家之幸，倘若不能，也不可强求。今晚晚饭别吃了，去祠堂跪两个时辰，跪完了来见我。”
陈霸先微惊，“父亲……”
跪祠堂算是姜府最重的惩罚，陈霸先幼时因脾气倔强，没少跪过。后来入朝为官，渐渐磨平了昔日棱角，行事进退有了分寸，只会责罚儿子去跪，他已有二十余年没跪过。
此刻听得这惩罚，不免惊愕。
“事关我姜家阖府性命和前程，跪在祖宗跟前，仔细想清楚。”
陈宣华沉着脸罢，便先走了，行至门口，幽幽叹息了一声。
次日段贵妃设宴, 杨坚果然没去仪秋宫。别仪秋宫, 这日散朝之后, 他连麟德殿都没去，招呼刑部一位员外郎随行, 调了建章宫百名司御率，直奔铜石岭。
梁睿得知他的去处，脸色甚为难看。
然而杨坚要去，他也难以阻拦, 况有建章宫司御率随从，更不敢叫月神教的人生事。徐坚的案子还在审, 罪证越攒越多，杨忠却不肯给个痛快, 悬而未决, 令他夹在其，十分被动。如今杨坚要动铜石岭的私矿，梁睿谨慎斟酌后，给洛州守将去了封信。
朝堂紧锣密鼓, 堆云积雨，永平街一隅安好。
伽罗在那宅住到九月底, 总算见到了那位张清丰的真容。
二十岁出头的男子, 五官端正，长相颇好, 只是整日南北往来，晒得皮肤如同秋日麦。兴许是经商的习惯使然, 他待人颇为热情，见面三分笑，话做事皆圆滑周全，另外七分，则穿插在闲谈话语里，不过几句话过去，便能叫人生出亲近之福
因为戎楼的关系，张清丰对谭氏和伽罗格外照拂，回京当日便设了宴款待。
随后详细商议了去西胡的事，约定十月初二启程，先去洛州的商铺。因要召集人手，顺道安排铺子里的琐事，暂在洛州住半月，而后启程向西，避过杨坚防范严密的西北一带，却从锦州择道而行，去向西胡。
对于这般安排，伽罗和谭氏都没有异议。
因渐渐入冬，谭氏专门列了路起居用物的单子，采买齐备。
待十月初二时，祖孙二人和华裳乘着张清丰备下的车马，混在一队满载丝绸的商队里，绕过重重街市，驶向西边专供货物进出的开远门。
因路途遥远，张清丰准备的车颇宽裕，除了货物和随行的商队，谭氏和华裳乘了一辆方便照看，伽罗则单独一辆，内里铺设厚软的毯子，厢壁旁的抽屉里摆着各色干果糕点，可在途磨牙打发时间。张清丰甚至还在车里备了几卷书，亦有九连环等解闷之物。
开远门外排着长队，都是往来各地的商旅。
伽罗坐在车，听着外头的热闹喧嚷，闭目养神。
队伍缓缓前行，马车终至城门。
杨坚最初布下的城门搜查在近半月毫无所获之后，早已松懈。张清丰又是经商老手，早在开这家皮毛店之前，易家在京城有旁的生意，寻常货物走西边的开远门，长年往来之下，跟门口盘查的卫兵早已惯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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