战士屹立于眼前。
断肢，血稠于浆，濒死。
害怕了吗。
“——”
晓回过神，发觉自己坐在颠簸的火车内。
他突然想起，在新年前回一次老家。
他回想着刚才眼前所见的一切，颤抖的因恐惧而深深战栗的视线，低下头时麻木几乎断裂无感的疮痍双手。
——害怕。
意志溃散后，只是纯粹地投身于这种恐惧，不敢再直面它。
淅淅沥沥的敲打声拉回他的思绪，他向斑驳略显污痕的窗外望去，此刻开始下起薄雨。
清明的天空。
他收回视线，环顾了圈车厢。
清晨的火车，即使是新年也没有多少人。
车厢的最前端，一个年轻的男子靠着墙，给手机充电，一边刷着视频，一边微微晃头。
晓的后两排，一个年轻女子斜靠着车壁，闭目以寐，均匀的呼吸声，一条口水微微从口中淌出。
晃荡声中，列车开始减速，乘务员注视的话语重复播放，回荡中通告着即将到站。
女子醒来，伸了个懒腰，将东西收拾好后从后方车厢离开。
汽门关闭，而后火车再际轰隆隆地驶动。
男子大约手机充好了电，弯下腰把充电器拔下，随即双手插兜离开。
——于是车厢内只剩晓一人。
他收回视线，再次回想着，并思考。
“很害怕对吧，因为你是个懦夫。”
战士的声音从遥远之地传来。
他只是看见自己颤抖着，不敢抬头。
而那声音并未接近，只是继续说道：
“你会害怕被利刃割开皮肉的尖锐感，会恐惧，是因为它们让你感受到威胁，不，”
他打量着战士的背影，红色而血染的残破披风，生有畸形而厚锐双角的斑驳头盔，还有此刻的平静：
“是它们让你的身体感受到了终结的威胁，这威胁指向的不是你，而是你的本能。”
“——就算这样说，也改变不了你懦弱畏缩的事实。”
战士的声调开始拔高，是怒火的前兆——
“——但这样就好。”
并非如此。
挺拔的背影缓缓转来，晓看见自己眼中，战士那同样颤抖着的手。
他只是惊愕了，而无法发出一言。
战士用那平静的语调，举起自己颤抖着的手，并用另一只手把它握住：
“会懦弱，会害怕是正常的。”
“每次面对敌人时，我也很害怕，你看，现在依然很怕，手都在不停地抖，根本控制不住。”
他呆呆地看着对方。
“你的身体在害怕，你也同样如此。——但其实仅仅就是这样而已。”
他说：
“不用去否认这种恐惧，去接受然后审视它吧。”
“你很清楚如果没能躲过攻击，自己就会受伤，受伤就会死亡，这种可能让你拼尽一切地想要躲开，为此会害怕战斗，会想着用战斗以外的方法来躲开敌人，会想着向他投降乞怜。”
“——但是审视你的敌人吧。”
“你发现他的力量似乎不如自己，意味着你可以用武器格挡他的攻击；你发现他的技艺并不够娴熟，或者说没有你的经验丰富，所以你能看穿他的攻击轨迹，从而提前躲开；你发现他的目标并不明确，只是胡乱地对你发起攻击，所以你可以躲开然后让他失衡，最终从背后不假思索地向其后脑挥出一击。”
“然后在这种恐惧中，注视着你的敌人倒下。”
“——没有什么不得不战斗的理由，几乎百分百的事情都没有自身的性命重要，所以不必这样劝说自己。”
“你只需要明白，只需要在恐惧的时候，认知到这一点——”
“你一直以来的积累此刻都握在手中，也许你会受伤，会疼痛，但你打量他之后会发现，你能赢，你不会死。”
“你要做的一切只是正视这份恐惧，然后再正视这个事实。”
“……”
晓看着战士伸出手，苍老，茧痕遍布，伤疤星点，却坚定有力。
“如果被打倒了，如果觉得自己打不赢对方——”
“那么只要再爬起来就好。很简单，打赢自己打不过的敌人的唯一办法就是这样，被打倒，然后再拼了命地爬起来，不管无论你被打倒多少次，只要还能再爬起来，你就能赢。”
“——————”
晓在朦胧遥远的播音声中迷蒙地睁开眼，困意仍然环萦于视界，眼前旋转的世界还未褪去真实。
他在几分钟后清醒过来，将东西清点了一下，随即下了车。
飘摇的薄雨。
他伸出手接了一点，随即拍了拍脸。
冷风，甘冽而清爽。
灰蒙依旧的铅笔涂画于天空之幕，这一刻他停下脚步。
在注视下，自己大约是什么也没说。
——只是用手撑在地上，感受着泥沙嵌混于伤口的灼炙痛感，恐惧于这身伤的损害，恐惧于这样歇斯底里的代价，然后拼尽全力地，摇晃着爬起。
战士默默地收回手，转过身，平静道：
“总有一天你还会遇到这种让人恐惧的对手，那时你只需要用那恐惧之外的微渺的视野打量对方，再打量自己，你就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做的全部，结果怎样，大概都能比之前更坦然地接受了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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